[新闻]人生没有明牌 爱国奖券画家林幸雄三度遭绑架的故事

2024/03/28

现代人疯买乐透,一券在手,希望无穷。 但全民疯狂不只现在,在台湾钱淹脚目的80年代,依附爱国奖券开奖的非法赌博「大家乐」曾盛行全国,人人幻想一夜致富,为求明牌,就连夜半的墓仔埔也赶着去。


1986年是林幸雄画爱国奖券的第16年,他第一次被绑架了。 在爱国奖券停售前,他数次被赌徒跟踪,前后遭绑架3次,要他吐出明牌才能走。 彩迷赌性坚强,但林幸雄才不信明牌。 看尽疯癫事,他只有一张明牌,凡事靠自己。


1986年7月,林幸雄从台湾银行下班,2个年轻人等在门口:「林先生,你有个好朋友等你很久了。 」林幸雄不疑有他,靠近车门还没探头,就被强押进后座。 轿车呼啸上阳明山,绑匪一左一右架他进空屋,几个人围着他问明牌。 林幸雄不断求饶:「我不知道明牌,真的没有。 」


在屏东东港出生长大,林幸雄(右1)原是农家之子,父母亲 放手让他学艺术,后来他也成为画家光耀门楣。 (林幸雄提供)


瞎掰三组数字才获释。 离奇的是, 还真的开出其中二组号码。


「他们以为爱国奖券画家知道奖号明牌,但怎么可能?如果有,我自己签就好了!」绑匪看他随身带画具,索性要他现场挥毫,想现场「ㄅㄧㄚ」明牌。 画是画了,绑匪看不出端倪边骂边拍桌:「给明牌才准走!」作画墨汁飞溅起来,点点洒上林幸雄的衬衫右袖。


他被软禁了一天一夜,实在受不了,为了脱困瞎掰3组数字才获释。 离奇的是,没几天,还真的开出其中2组号码。 后来,他去日本静冈开画展,有日本收藏家带来几幅画作,希望他协助鉴定。 没想到,有2幅正是他被绑时的画作,原来被赌徒当做藏品卖掉了。


这是30年前的往事了,我们造访林幸雄屏东潮州的书画室,74岁的他骑机车来迎接,身体硬朗、双颊红润,整齐穿着衬衫与西裤,该是满头白发的年纪,却仅仅点点灰白。 好奇问他多久染一次头发?他笑说不染的,「我在画室,没人帮我倒水。 有时画出神,口渴拿杯子就喝。 咦?味道不一样?才发现是洗笔水,好几次了,喝到墨水!」


80年代经济起飞,每月画3张爱国奖券、约可加薪万元,几乎等同月薪。


爱国奖券是台湾财政史上最长寿的官方彩券,自1950年4月至1987起年底,共发行1171期。 早期券面是台银设计,后由画家梁又铭执笔,林幸雄则从577期接手,足足画了17年。 但画到被绑架,他也始料未及,「一不小心,可能命都没了。 」


他早年是职业军人,政工干校艺术系(现国防大学政战学院)毕业后从事军职,受系主任梁又铭请托接手,固定时段借调到台湾银行画爱国奖券,每月得画3张。 80年代经济起飞,约可加薪万元,几乎等同月薪。 后赴美修读CIS(形象识别系统)与社会福利工作,中华奥运会旗的logo也出自他手。


林幸雄(右戴眼镜者)曾获台军新文艺创作奖、金驼奖等,当时由蒋纬国将军颁奖。 (林幸雄提供)


林幸雄讲得云淡风轻,手边还忙切姜黄泡茶,眼前的老先生究竟是不是明牌神人?问他买过爱国奖券吗?老先生眉角扬起、嘿嘿一笑:「我买过啊,买过2次。 」见我好奇心大起,他再缓慢补上:「但都没有中。 」


林幸雄在东港农家长大,从小爱画画,比赛总是得奖,课本涂鸦到看不见字,还被老师处罚好几回。 海边孩子爱看人捕鱼,捡拾烧过的树枝头就在竹排上画画。 佳冬农校毕业后,心系艺术的庄脚囡仔不知天高地厚,央求母亲买车票让他北上补习考大学,一根扁担挑着行李就去搭车。


那张车票改变了他的一生。 他从凌晨5点多搭车到午夜,走出台北车站剪票口,呆楞着不知往哪去,就在车站同流浪汉睡了一晚。 隔天,他找上报社毛遂自荐送报,每天就窝报社读书、晚上睡屋檐下,总编辑有天好奇看他在废报纸上画画,画得有模有样,竟邀他画报纸插图与标题。


乡下小伙子摇身变报社插画,开始半工半读。 隔年,考上台大农学系与政工干校艺术系,是母校第一个考上台大的学生,校方贴红榜放鞭炮,还登上报纸。 但《艺术系》3个字太吸引他了,加上军校免学费且福利好,「当学生还有薪俸拿,哪有这么好的事?」他没多考虑就决定从军。


庄脚囡仔走上梦想之路,他求知若渴、什么都学,「寒暑假我也不回去,在画室拚命练习,同学开学回来,画室满满都是我的画,他们一人抽一张就去缴作业。 」大三时,系主任梁又铭看他以水墨入情境画,又有耐心考证时代背景,托付协助绘制奖券,他经常画到半夜,压力大到睡不着觉。


赌迷认定他的画中有奇巧, 短短一年半内, 他就被绑架了三次。


林幸雄作品多元,中华奥运会旗标志(左图)也出自他手,并曾绘制报纸插画、政治漫画、生活礼仪漫画(下图)等。 (林幸雄提供)


80年代中期,非法赌盘「大家乐」风靡全台,赌迷可选定00到99间的任2码数字签赌。 当时爱国奖券一张50元,第一特奖奖金达3百万元,是国民年所得的20倍,已可买到台北市的楼仔厝,但爱国奖券中奖机率低,依附爱国奖券开奖的大家乐更受欢迎,形成「看开奖人多过买奖券」的怪象。


那真是全民疯狂,庙宇、坟场都是猜牌胜地,政治人物随手一挥,手势也能被解读成数字,就连孩子的考卷分数都能搏明牌。 「有人车祸受伤,路人喊不准动,先看看血怎麽流。 去土地公庙拜拜,香灰掉到地上,也说不要动,要看会不会浮出号码。 」回想当时,林幸雄脱口而出:「真正肖!」


跟奖券发行沾上边的人,个个都成为赌徒心中的财神爷。 每到开奖日前,台银奖券科就会接到稀奇古怪的信函或恐吓电话,负责摇奖机作业的摇奖小姐被跟踪,还有人伪造台银图章去报明牌。 林幸雄也被挖了出来,赌迷认定画中有奇巧,短短一年半内,他就被绑架了3次。


有一回,林幸雄偷偷从后门骑摩托车下班,还是被赌徒拦车「请」去喝茶,「他们叫我骑进小巷子,一进门,我真的好害怕,撞球、打牌、喝酒的都有,男男女女、牛鬼蛇神,很恐怖,那个样子我没法形容。 」他随口胡诌数字求脱困,走出门才发现,连机车都被偷走了。


他供出梦境, 描述帮慈禧梳头, 赌徒猜明牌,什么 01、11都出来。


还有一次,对方死活不信他没明牌,他干脆供出前晚梦境,描述自己帮慈禧太后梳头。 这下可好,有梳子、有太后,多么写实,疯狂赌徒当场开始猜明牌,「太后头圆圆的,是0;那梳子直直的,慈禧是一人在上、万人在下,那应该是1,什么01、11都出来,他们自己在那边想。 结果,隔天好像还中了。 」


小小券面编号牵动彩迷的心,即便彩迷对过即丢,但爱国奖券发行量动辄数十万张,还是成为政府倡导政令、彰显国政的好渠道。 摊开满袋子的古早彩券,林幸雄逐一细数那小小的画面,也忍不住说:「这些奖券就是一部台湾近代史缩影。 」


曾以爱国奖券为论文研究的作者刘苇卿分析,早期奖券图像类似纸钞设计,后来陆续出现故宫国宝、台湾名胜古迹、台湾农林渔业等图像。 国民生活规范也曾是省政府制定的主题,券面上绘制着现代生活礼仪,好比不乱丢垃圾、走路抬头挺胸、喝汤不宜有声等。


为庆祝发行千期,第1000期爱国奖券特奖高达1,000万元,单张奖券要价100元。林幸雄执笔时,题材有历代人物故事系列,是当时省政府希望推广的儒家文化。为了考究,他经常得在国家图书馆待上一整天,细细考证不同朝代的服装与用品,「真的非常辛苦,好比画到宋朝人物,边翻文字资料边画下来,如果有图片最好,也当场临摹下来。」 只是大家乐引发社会混乱,有组头惨遭灭门,还有欠债赌徒全家走上绝路。眼见以爱国为名的爱国奖券恐将败国,省政府宣布1987年年底结束奖券发行。最末期开奖前,台银奖券科科长的儿子竟遭绑票,后虽平安获释,仍为爱国奖券画下充满惊叹号的结局。我们试着找到当年的奖券科科长与儿子,当时仅高二的男孩如今已40多岁,父子俩委婉拒访,儿子更直言:「那件事,对我和爸爸都是梦魇,我不想再回想那场恶梦了。」当年他放学途中被歹徒掳走,恐吓电话打到家里,要求父亲开出明牌,直到隔天才获释。面对同样伴随一生的阴影,林幸雄则是重复述说,每逢新朋友来访,他总要说上一段被绑架的故事,好像每说一次,就更传奇一分,恐惧也少了一点。我问他:「你不害怕吗?」他才说:「怎么不怕呢,怕死了。」当年也曾想请辞不画了,但身为军人,他只能硬着头皮完成长官交办的使命。唯一的明牌是自己。靠努力、靠兴趣、靠坚持与责任心,才是明牌。 「我到后来,开车都会怕,一停红绿灯,就怕有人要拦我。」军职退役后到高雄中正预校教书,他疑似租到鬼屋,烧冥纸恳求冤魂远离,连掷几个筊都没成,他默问:「是不是我烧的金纸太少?」这一筊,竟掷出允筊,「很气啊!怎么连灵界都要勒索我呢?」 林幸雄(中)近年较少教课了,回到潮庄文教协会与画班学生见面,不一会儿就进入教课世界。 5年前退休,他隐居屏东潜心创作,常受邀赴中国交流,中国出版社邀他画年历,一印就是10万册,还有藏家斥资百万元收藏画作。但他生活简朴,靠老机车代步,每天画画、打拳、练气功,没有艺术家常见的傲气,总是热情为来客泡茶,聊到开心时,起身就挥毫送画。或许是故事太过传奇,即使事隔30年,林幸雄至今仍会被问明牌,他兴致来了会随口说个数字,但不忘补刀:「最好不要签,没有好处。」对林幸雄来说,人生哪里有明牌?他话说得可直接了,「唯一的明牌是自己。靠努力,靠兴趣,靠坚持与责任心,这才是明牌。」 农家之子成水墨画家,林幸雄深信人生没有明牌,只能靠自己努力。


 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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